天道酬勤

江夏／高中國文教師（台北市)


這次國中基測作文，只當作輔導教學的門檻，因此有六七千人缺考。五十分鐘都不肯花，很難相信這些學生會花更多時間去閱讀，增加自己的作文能力。價值觀的扭曲，是這次閱卷過程中最深的感慨。感慨的背後，卻是更讓人驚心動魄的家庭組織瀕臨解體的可怕現象。

作文題目是「體諒別人的辛勞」，嚴格說來，十五六歲的孩子，要他們杜撰故事並不容易，因此作文裡所講的多半反映了一定的事實，而事實是什麼呢？

單親！比例多達三成以上的單親家庭，甚至父母都不在家，具體地感受到爺爺奶奶的辛苦無奈與放縱溺愛。許多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孩子，形成了兩極化的人格特質：敏感脆弱、自私逞強，或者自暴自棄、叛逆違規。而這樣「反社會」的結果，都是上一代造成的。

一般而言，懂得感恩體會父母師長辛勞的約十分之八，其中能把主題寫出來的有七成，表達清楚、段落分明的有六成多，放入真心誠意、故事能感動讀者的可就只剩兩成左右了。

有一個女生父母離異，跟奶奶相依為命。「奶奶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，但年紀大了眼睛看不清楚，要縫補衣服我必須幫著穿針，要下樓梯我也必須攙扶。想到奶奶不曉得還有多久，就要到西天極樂世界，到時候我怎麼辦呢？寫到這裡，我的淚水已沾溼了考卷……」感情真切讓人鼻酸眼熱。希望她能得高分！

對那些沒什麼感情，人云亦云應付著寫出來，也還算四平八穩的，多半能拿四級分。「監考老師的態度實在很差，但他也是為我們好，要體諒他的辛勞…最後為了體諒閱卷老師的辛勞，我就不多說了。」像這樣利用現實場景，還有模有樣的文章，也可以得到及格分數。

「學務主任生輔組長很機車，總是在校門口把我們的菸拿走，但他們也很辛勞啦，在我們打架時會幫我們說話，不讓家長告我們，所以要體諒他們的機車。」像這種價值觀偏頗，而文字還算通順的，就教閱卷者猶豫為難了。

至於整張作文卷只寫了一兩句話，像「閱卷老師拜託你給我四級分」、「又要我體諒別人的辛勞，超不爽的。誰來體諒我的辛勞啊？」、「你嘛幫幫忙，體諒一下我還是個國中生，不是神啊」、「老師辛苦了，請老師自己去想好了，隨便你要給我幾分啦」該給幾級分？

有位考生超有個性的，「我從來就不會體諒別人的辛勞，每天回家總是要聽老爸講那講過三千遍的屁話，不准我做這個，不准我做那個。學校老師也一樣，拜託，我交了錢給你們當薪水，還管我！有沒有搞錯？今天這個學測也不是我要考，是老爸逼著我報名的，反正我就是這樣的個性……」，如果後面講他幡然悔悟，終能體諒父親辛勞，那是一種反襯法，以他文字的流暢應可得高分；可惜寫了一頁半，終究讓人心痛：是什麼原因，讓他始終如此橫眉豎目呢？

當你看到「我今天應該體諒父母親的辛勞，因為上班賺錢養家，不能陪我們。相信以後我長大了，不能陪他們，父母親也會體諒我上班賺錢養家的辛勞」，說得是很有道理，但這不啻「現世報」的因果循環，怎不教此刻正努力加班、拚命賺錢的上一代悚然而驚呢？

【2006/06/12 聯合報】
http://udn.com/NEWS/OPINION/X1/3352927.shtml